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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:湧泉相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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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蟲嚶嚶,涼風習習,山間的夜色莫不靜好,月色微微帶有冷意。

這少年趕了一天的路,到當下,疲憊不堪倒還說不上,但口幹舌燥之感卻是實實在在的。

他在林子裏穿行,目光左顧右盼,盼望著能尋著一處泉水以解燃眉之急。他忽然隱隱約約聽得一兩聲水流聲,少年循著過去。漸漸地,那聲音由平穩轉為湍急,似大雨沖刷地面的聲響。

他終於來到那水源處,盡處竟是林間一幕小瀑布,溪水從絕壁垂直下落,水流沖擊著巖石,發出的颯颯之聲在靜夜裏不斷回蕩。

他頓時喜出望外,大步走過去,也就在剛靠近河邊的一瞬間,水裏的異樣頓時讓他嚇了一跳。

少年的神情開始謹慎起來,他定睛一看,借著月色,驚覺水中那黑乎乎的一團水草般浮動的東西,竟是人的頭發!他再仔細一瞧,水下確乎有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。

水裏有人!

這一個念頭在少年腦中一閃而過後,他立馬跳下水去,從水裏果真撈出一個人來。

是個女子!

他在心裏默默驚異。

少年將她抱在懷裏,粗略打量一番。

這女子雙眸緊閉,臉色蒼白,身上僅著一件薄薄的白衫,衣服上有若幹處染著淺淺的紅色,都是些傷口處滲出的血。

少年微微皺眉,略有心疼的意味。他向四處張望了一下,又見旁邊的巖石上擱著一件血跡斑斑的白色外衣。少年救人心切,將懷裏人抱上岸去。

他將女子倚靠在旁邊一棵粗壯的樹幹下,動作輕緩,極盡溫柔。

許是負傷的緣故,她的臉色並不好看,蒼白且狼狽,一頭及腰長發濕噠噠地垂在胸前,發梢的水慢慢蓄積著,又重重掉在同樣濕透了的衣衫上,滲進去了,也就了無痕跡。

少年越漸感覺這個身影熟悉得很,似乎是夢裏,又像是真實見過一般,他在腦子裏極力搜索著記憶的殘片。忽而想到手上綁著的這條白絲帶。

這上邊的紋路,與這少女衣裳的圖紋是一致的。

他恍然大悟,又仔仔細細打量了對方一眼,越發確認眼前的人對自己是有過恩惠的。

如此這般,總不能讓救命恩人淪落至此。他於是又抱起她,打算去尋個安身的好去處。

這少年欲要去抓住對方的手時,竟發現少女的半只手臂已經虛化,手上不斷有微小的靈力在慢慢流失、飄散。

他大吃一驚,心裏生發出一個疑問。

她是靈?

果真是靈的話,出現虛化是極危險的境況,非嗜血不可救。

他一想到這一點,倒也未曾猶疑,當即抓起隨身的長劍,往掌心處一劃,鮮紅的血液隨即滲出。少年令她靠在自身懷裏,微微仰起她的頭,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血滴入對方口中。

鮮血,慢慢染紅她的唇。

…………

玉魂珞直覺自己該是睡了許久,久到連記憶也斷了線。

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,眼底的茫然使她看起來活脫脫像個懵懂無知的孩子。

她粗略掃視了周圍一圈,只看出所處之地只是一個簡陋的木屋,自己正躺在由一堆稻草鋪就的勉強可稱之為床的席子上,至於自己是如何來到此地,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。

陌生感總是能輕易激發人的防備。

雖然此時此刻見不得他人,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擺出了防備的姿態。

屋子的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了,她一瞬間猶如驚弓之鳥。

屋外人的腳剛一踏進門內,一只靈箭就徑直落到了腳邊,虧得他反應快及時收住腳,那靈箭撞到了門檻上便霎時碎掉,隨後猶如星光消逝,一絲痕跡未曾遺留。

門邊的人倒吸一口冷氣,一時間未敢吭聲。

玉魂珞雙眼直瞪著他,冷冷地問:“你是何人?”

盡管那少年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,但她依舊不敢放松戒備,一直保持著拉弓的姿勢,她的神經就像手指上緊緊扯著的弦一樣,處於繃直的狀態,只要再稍微一點力氣就可以扯斷。

門邊的少年見她如此陣勢,自然不敢輕舉妄動,卻也一句話不說。他的不適宜的沈默令玉魂珞愈發懷疑,直至看到弓弦上一只靈箭緩緩凝聚出現,少年終於是著急了,匆忙從懷中抓出一株藥草來,示意玉魂珞看,然而還是沒有說話,只是伴隨著幾個簡潔的語音。

玉魂珞顯然是頓了一下,慢慢收起了防備的姿態。她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,在腦子裏試著整理繁亂的記憶。她在青丘耗掉大量的靈力,拖著虛化之軀艱難走出青丘國,原以為那個時候已是絕境,如今卻絕處逢生,想來是眼前這個人的救助。

玉魂珞收起手裏的武器,低頭看看自己的手,虛化已經消失,但身上那一個個小傷口還在隱隱作痛,大概是剛才動了力氣的後果。

少年見她撤下防備,心底的緊張也跟著收起來,輕輕走進去,跪坐在“床”邊,將懷裏的藥草悉數取出來,又指了指玉魂珞身上的傷口。

玉魂珞睫毛一顫,而後臉色略有遲疑,最終緩緩地問道:“你……不會說話?”語氣是少有的小心翼翼,她看著少年那雙帶著強烈真摯情感的眼睛,忽然感到自己的言語是多麽的失禮,臉色就再也尖銳不起來了。

少年無聲地笑了笑,算是默認了她的話。

這笑容幹凈而美好,沒有她想象中的失落或尷尬。玉魂珞為他的豁達而感到訝異。她也是頭一次,在孩童之外的人身上碰到這種純粹的清澈的眼神,使她覺得自己的謹慎,倒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在。

“為什麽……要救我?”

玉魂珞一個眼神掃到少年的左手,他的掌心包紮著一條白色發帶,借此聯想到自己的傷勢,立即將情況猜個明白。若是普通的救治倒也沒什麽,可是面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能做到歃血救人,為此她很難不多疑幾分,更何況,他知道可以用血,想必是看穿了玉魂珞是靈。至於有沒有更多的心思,她很難確定。

她因此在心裏又默默提防著。如同一只神經繃緊的貓,左顧右盼,表面沒有動作,實則不敢輕舉妄動。

玉魂珞有時也會疑惑,自己的謹慎多疑,是一向如此?還是拜他所賜?

少年不能說話,手邊亦沒有能書寫交流的紙筆,他的目光向周圍急切尋找著,具體找什麽他也不知道,只是希望能找到一個將思想具象化的工具,他迫切地想要表達和交流。

最終無果,他只能將掌心纏著的發帶示意給對方看,然後又指指玉魂珞,眼神裏的急切之情清楚地流露出來。

玉魂珞在一瞬間對他略覺憐惜。

失語者的喜怒哀懼,只能說給自己聽。如魚飲水,冷暖自知。

她看不透對方的舉動。

玉魂珞臉上的茫然令少年產生了一絲失落。他又向周圍掃視了一圈,仿佛急中生智,用手指在地上寫字,因為字是看不見的,因此他的一筆一劃都寫得清晰而緩慢。

待到他停了動作,玉魂珞才將他寫的每一個字在腦海裏連成一句連貫的話:“是你救了我。”

她看了看對方手上的白色發帶,記憶裏有一個場景隱隱浮現出來,她重新打量了少年一次,對方清秀的面容加上瘦削的身形,使他看起來像個弱柳扶風的女子。

這個幹凈美好的少年,她是有印象的。

他手上的發帶,確實是自己的,是她當初為他包紮時留下的。

“你是什麽人?”她淡淡地問道,語氣和緩。

少年接著寫:“我不知道,我沒有受傷前的任何記憶”,他停了一下,又接著寫:“也許是失憶了”。寫完,他擡起頭,對她略微笑了笑,然而那笑意並不純正,夾帶著一點意味深長的黯然。

玉魂珞瞥見少年的眼睛裏略過一絲慘淡的色彩。

他沒有辦法向世界傳達他的所思所想,同時在內心裏也失去了情感的慰藉。少年的孤獨,無人能解。

“名字呢?也不記得了嗎?”

少年搖搖頭。

玉魂珞將目光移到少年腰間掛著的那把長劍上。看劍鞘和劍柄上的紋路,做工精致不凡,非尋常人能有,她沒有再往深處去揣測對方的來歷,只是看著劍柄上清晰地鐫刻著一個字,說道:“我看你這把劍上有個‘雪’字,不如以此字為名,以後喚你‘阿雪’,如何?”

少年明顯楞了一下,表情由驚訝轉為喜悅,他笑著點點頭,接受了玉魂珞的提議。

失去記憶的他,於這一刻在少女所賜之名中,終於有了歸屬感,他感覺自己,不再是孤獨行走在世間的一個黑影,因為他可以被呼喚。一個名字所包裹的情感和羈絆,也許填補不了他記憶的空白,但卻賦予了他存在的意義。

玉魂珞覺得這名字起得倒也貼切。

翩翩少年,宛若素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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